春田77幼稚園

补的文去凹三了,id是moonchi。

月亮海

CP:许佳琪*孔雪儿

青春疼痛文学。有点苦……(不知道为什么走偏了)


8k+ 开头有仿写《包法利夫人》






他们正在上自习,班主任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女生,长长的头发烫成时兴的蛋卷样式。教室里的学生都抬起头,交流着眼神,因为烫头发这件事在本地高中被划分成违规行为,因此仅仅第一面,他们就认定面前的新生不会是个好学生。



新生叫孔雪儿,市里另一所与本校并驾齐驱的重点高中转来的学生,因为是高三,班主任的介绍也尽可能的简略。他安排孔雪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在依照成绩安排座位的默认规矩下,这个行为表示的已经很明显了。教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嗤笑声。但新生依旧没有抬起过头。



这时候,正是高二升三的那个夏天,期末考试已经过去的七月份,补课成为学生被迫留在没有空调、没有冷饮的教室里的唯一原因,所以大家都神色恹恹,除了教室后排素来不关心学习的许佳琪。



她那时刚结束一段恋爱,事实上,她并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恋爱,毕竟对象是班上的化学老师,她更倾向于把这段感情形容为诈骗。但伤心也是真的伤心,尤其是第一次被男人硬硬的胡茬刮破嘴唇的时候,肉体破损带来的微小痛楚已经被强烈的生理不适淹没。她推开老师,破门而出,一切都水到渠成,于是第二天就收到恶狠狠的分手警告。她学着台湾偶像电视剧里被分手的女生顾影自怜地发了几天仅自己可见的微博(她不是好学生,因此从来不交手机),又挑了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去理发店剪发,然而做完这一切她只觉得头上清爽了很多,至于内心,依旧和恋爱时一样平静——她伤心就伤心在这里:她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爱的能力。


下课铃响了,教室里瞬间一片嘈杂。许佳琪把发呆的眼神从窗外收回来,看见新生安安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很大的一双眼睛,清澈明朗,如同寂静夜晚无波的池塘。许佳琪和她对视了五秒,也许更久,才把目光从新生的脸上移开,她看见一双棕玛丽珍鞋,然后是乳白色的连裤袜,红绿色格子的短裙和花领衬衫看起来就像上个世纪唱诗班孩子的装束。好另类啊,她想,但不得不承认是真的好看。打招呼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新生先于她一步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你好。我是你的新同桌。”











许佳琪回家的时候雨还在下,她又一次忘记带伞,因此浑身都淋湿了。花洒里的热水不够热,害得她连续打了五六个喷嚏,等到颤抖着把头发吹干,客厅里电视剧已经放到了最后一集。妈妈躺在由沙发摊平成小床的一堆布料上,面无表情地示意许佳琪饭还在厨房里,自己拿去热。



许佳琪最讨厌看到妈妈颓丧的样子。但很可惜,自从爸爸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露出过许佳琪记忆中的温柔笑容。就好像百米冲刺跑的最后几米,冷不丁有人把她绊倒了一下,于是愣在原地好久好久都回不过神,也不是感到痛苦——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而已。许佳琪很得意自己的这个比喻,但她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把日子过成百米冲刺跑,后来她想来想去,觉得这必定是她的父母真心相爱的缘故,只有真心相爱(至少是相爱过),才能把婚姻经营成一种惯性动作,这也是许佳琪最近试图恋爱的原因:本来成绩已经不好,还不能靠漂亮脸蛋赚点爱情故事的话,人生未免也太没有意思了。



“妈,今天班上来了一个新同学。”她坐在桌子上晃晃腿,等微波炉的指针拨到零。


“哦。”


“是个女生。关键是,我们班主任安排她当我同桌,我们班主任你知道吧,就是那个陈老师啊,地中海,你以前给我开家长会见过的。”


“然后呢?”她像是费了很大力气一样微微转过头来。


许佳琪盯着母亲失焦的瞳孔,脸上努力挤出来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知道妈妈根本没有在听,但她实在受不了家里像空无一人的寂静。电视机已经在播晚间新闻了,今天是年轻英俊的男主持人,他在连线两个军事专家;微波炉运作时轻微的摆动,引起底下木头架子磨齿般低沉的声响;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但许佳琪听得出来,雨丝已经变细了,打在芭蕉叶子上很有一点如泣如诉的味道。


“没有然后啊。”她故作轻松地回答:“长得挺漂亮的。而且感觉很不一般。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就是看起来就和我们所有人不一样。当然可能是因为她没穿校服,还有化了妆……”她像对着镜子练习演讲那样说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母亲给她端了一杯凉水过来,又躺回沙发上。许佳琪一口气喝光那杯水,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丧失了。很累。




第二天,许佳琪因为淋雨患上感冒,秉承着“反正是考不上大学的学生不会有人管”的思想,她再一次逃课了。夏季,天气郁热而美好,午后街上空空荡荡,绿荫的影子覆盖整块大地,到暑气消散的黄昏,城市居民通常来到河边钓鱼,或者相约在中心广场上跳舞、聊天、吃小贩推车里一块钱一根的老冰棍,然后在夜幕降临时慢慢踱着步回家。许佳琪小时候非常渴望这种生活,她在日记里画了好多幅自己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休闲地点快乐地吹肥皂泡的身影,希望未来有一天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现在想起来,根本就是人懒而已,因为不想奋斗,所以还没工作,就已经觉得退休生活令人愉快。同理,一想到要和一个原本陌生的人——譬如那个化学老师,从相遇相识相知再到恋爱,中间不知要耗费多么巨大的精力以塑造感情,许佳琪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此事工程量之大堪比建造鸟巢、水立方,因此总是不能够真正地爱人。


她后知后觉,已经逛到学校旁边,新晋高三学子正在上体育课,许佳琪远远地就看到了体育老师常年被汗水浸泡的一块白背心。她心呼不好,只能一路小跑躲进附近的奶茶店。快速闯进空调冷气的一瞬间,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您好,请问需要……”


许佳琪还在一味地回头望,等到转过来,一张熟悉的脸近在眼前。


“孔雪儿?”


转学生戴着奶茶店的黑色鸭舌帽。她点点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微微不好意思的神情。


“嗯……我随便来一个就可以了……你帮我选一个吧,我平时不喝奶茶的。”许佳琪有点尴尬:“你怎么在这里啊?打工吗?怎么不上课?”


问完自己也觉得聒噪了。于是她也微微地不好意思起来。


孔雪儿没有理她。看起来目前店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工作,因为她沉默着在触屏上点了几下,就关门进了后厨,许佳琪只能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流水声和金属搅拌器切碎冰块的尖叫,孔雪儿真的好安静,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许佳琪依旧只听见单调的塑料、金属和水流的声音,没有肉体的存在,就像所有器具拥有了生命,在自行操作。许佳琪又体验到了在家里的那种窒息感,她努力甩了甩头,试图不在新同学面前露出太过沮丧的表情。


“你的奶茶。”孔雪儿终于从门口出来,还是那张冷漠的面孔。


铁观音奶茶,里面放了西米露。许佳琪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喝了一口,才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甜——她不爱吃甜的。孔雪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依旧是初次见面时那样低着头,许佳琪看到她有些难耐地咬了咬下唇,红润的唇瓣从贝齿中解放后,带了一抹晶莹的水光。



“你怎么不去上课啊?”许佳琪错开眼睛。她在心里痛骂自己为什么养成暗中观察人的习惯。



“要打工赚钱。”孔雪儿声音小小的,但人蛮坦诚。



好吧。许佳琪想。生活就是这样的,各人有各人的痛楚。她想起和孔雪儿的第一次见面,高傲的长卷发女生,让许佳琪以为是个趾高气昂的公主。



和看起来的不太一样哦。她默默地想,把皱成一团的生活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来, “啪嗒”一声,收银机抽屉清脆地弹出来,许佳琪像是听到了一个很久的回答那样,莫名其妙地舒了一口气。她把孔雪儿找回的零钱仔细地折成小方块,塞回口袋里。


“再见。”她说。



孔雪儿没抬头:“明天见。”









世界好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够心安理得地,甚至是漠然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呢,就像老练的乐器演奏家,随便站在一个舞台上,就能默契地看着谱子,创造出一篇长长的乐章。许佳琪最初不好好念书,只是觉得她不想和大家变得一样,至于自己本身,也只是在观众席匆忙奔跑,还没有找到既定位置的小提琴手,但渐渐地,她发觉好像自己真的和大家有些不一样。



作为同桌,她们起初不讲话,好像从来不认识对方,后来就不由得亲密一点,渐渐开始问早午安,谈论老师、作业和天气,晚自习下课后会一起走出教室门,然后勾勾手说“再见!”。许佳琪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孔雪儿可以一直保持在这么客气的距离之间,她想也许是因为孔雪儿总是不开心的缘故。尤其是现在,她皱着眉头,一边记笔记一边捏紧自己宽大的校服袖子,记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咬一会儿嘴唇,只过去半节课,形状优美的下唇已经被咬得泛起灰白色的死皮。许佳琪心疼得不得了,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关心孔雪儿(具体的关心程度,她自己心里也不太清楚),主要是,孔雪儿实在是太像洋装娃娃了,而且是橱窗里最好看的那一个,许佳琪小时候有一个很宝贝的芭比公主,每天早上起来,妈妈帮着她穿衣服,她给芭比梳头。现在想起来,芭比公主比她的同桌也要逊色许多,但都是美的。美的事物最好不要有一点刮痕。



“你怎么了?”许佳琪趁老师转过去写板书时悄悄问。



像是面对一个很难以启齿的话题那样,孔雪儿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把脸偏过去,假装没有听见。但是许佳琪的手已经从课桌下伸过来了,她们的手安静地握在一起,孔雪儿发觉自己没有力气挣开。



“你到底怎么了?手好冷啊。”许佳琪又轻轻的问。



换成别人,许佳琪一定已经失去耐心。她什么都不怕,遇到难题,都觉得有解决的方法和希望,唯独害怕沉默。沉默像蛰伏在她潜意识海面下的巨兽,几乎是呼之欲出的、威力十足的、永恒的。为了逃避安静,她上ktv,她去台球厅,她剪短头发,每天和不同的男生女生走在一起。但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她面对着一言不发的孔雪儿,再也不是外表坚强的十八岁的许佳琪,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她如同等待她儿时晚归的母亲那样等待着孔雪儿的回答。



下课铃响了,孔雪儿还是没说话。但她拉了拉许佳琪的衣摆,示意她和她一起出去。



她们像做贼那样走来走去,小小的一个学校,被孔雪儿走成偌大的迷宫。许佳琪恍惚地牵着她的手,不知道该去往那里,只知道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好像走到了地壳里,沉闷而安静,低年级学生的嘈杂欢呼渐渐消失了。



“这是哪儿啊?”



“女厕所。”孔雪儿有点惊讶又有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噢,许佳琪左右看了看充满涂鸦的墙壁和木门,的确是一楼的女卫生间。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孔雪儿像是怕许佳琪反悔那样急切地说。



“那你刚刚上课……”



“你看了就知道了。”孔雪儿的声音几乎微弱到听不见了,许佳琪不由得离她近了一步。一根卷发落在许佳琪鼻子上,她抬眼注视着孔雪儿,发现对方的眼眶格外潮湿。



“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孔雪儿得到安慰似的闭上了眼睛。



许佳琪的视线从孔雪儿湿漉漉的眼皮上错开。她看见孔雪儿开始缓慢地拉开校服拉链,然后是需要一颗一颗解开扣子的衬衫,柔软的衣料掉在她的脚面上,温暖,干净,直到最后一件,带着腥甜的气味,落地时发出牛皮纸硬壳那样钝痛的声音,许佳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看见面前的少女的身体。白皙而光滑,随着呼吸波浪一样地起伏。窄而修长的后背上,数十道凸起的肉粉色伤痕狰狞地攀缘。右腰上有一道崭新的伤口,是它把孔雪儿的衣服染的血迹斑斑,许佳琪看着那深深的玫瑰色裂口,仿佛鞭子打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搞得呀。谁干的呀!”她忘记了和孔雪儿的约定,崩溃地掉下眼泪来。许佳琪初中的时候有过一段严重的叛逆期,她每天活在莫名其妙的恨意里,有好几次试图自杀——但那真的都是想想而已,只有一次,她用美工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可终究不敢用力,薄薄的皮肤表层只冒出了几滴血珠,没过多久就连疤也不剩了。许佳琪知道,面前的伤和她那个时候的不一样。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孔雪儿如释重负地说。她捡起衣服,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样又一件一件地穿了起来。但她没有转过身,许佳琪只能看到孔雪儿头上粉红色的发圈轻轻颤动着,她知道她在哭。



“这是陈军打的。陈军是我继父。我爸爸死了一年零四个月十二天之后我妈突然就和他结婚了。你不要问我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我记忆力真的超好的,要不是陈军赌博输钱,我也不会转学过来——”她背对着许佳琪轻轻笑了一下。“不是说咱们学校不好,你知道我以前那个学校学费很贵的,交不起了,但是我又很想念书,所以我给陈军和我妈说,让我转学到这个学校来,我自己可以打工挣学费。”



孔雪儿的脚轻轻地在瓷砖地面上划来划去。上课铃响了,但是两个人都没动。“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想给你看看,因为我觉得,我也不能一直瞒着你,你对我这么好,什么事都和我讲,我再不给点反应,你肯定也不想要我了。”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走吧。上课了。”



孔雪儿打开隔间门。许佳琪没动。她像是听到了很让人难以置信的某个问题那样瞪着孔雪儿:“我为什么会不要你呢?”



“你为什么会要我呢?”孔雪儿又笑了。她笑得很甜美,仿佛面对着的是初春的一片花丛,失血的嘴唇苍白得令人心慌。









从前,许佳琪不知道同桌的来历,她断定孔雪儿是富裕人家的小孩,总是打扮得干净整洁,习惯又良好。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孔雪儿的执念而已。就像努力学习一样,她只是想从周围的土壤里挣脱出来,一个长久的、向上的力。现在这株向上的植物对许佳琪说,拜托你托一托我吧,好一番真情流露啊。真情流露总是充满痛楚。这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许佳琪和孔雪儿对视,她想这个女的看起来好不平凡,也许我会喜欢她;第二次,她知道了,不是也许,这是命定的。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只有她才可以爱孔雪儿,只有她才能够共享孔雪儿的秘密,只有她才是和孔雪儿一样的人。




冬天到了。



冬季的清晨是好时间,虽然出门前隔着窗户会听见寒风呼啸的声音,但只要抱着决心走出去,很快就能陷入到一种灰蓝色的快乐的宁静中。厚实的衣物带来安全感。许佳琪有点近视了,为了不耽误学习,戴上了眼镜,她发现把围巾蒙住口鼻之后,呼吸出的热气就会反过来回升到眼镜片上,这样她就可以拥有一个雾气蒙蒙的模糊视野,不用再看到每次送孔雪儿到学校的那个男人。



其实她看到过一次。可是样子那么文质彬彬的人,怎么会是一头野兽呢。她想不明白。



但她和孔雪儿的关系确越来越好了。她们几乎亲密到了一种旁若无人的境界。十七岁和十八岁,生命温情脉脉的时刻,肉体和精神中都有什么东西在一刻不停地生长。孔雪儿经常突然出现在她的家里,反正——她们现在都默认许佳琪的妈妈是透明人,于是无论做什么最后都以躲进许佳琪的小房间而告终。许佳琪染了深红色的头发,在夜里,她们假装睡觉,然后点起暖黄色的台灯,一颗头颅像宇宙中漂浮着的将要燃烧的彗星。




孔雪儿被学校里一个小混混男生追求,害怕得不得了,许佳琪为了壮她的胆,买了十张大花臂的纹身贴,羽绒服里穿短袖,为的就是随时露出右边胳膊恐吓别人。这样弱智的招数竟然真的获得了成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敢和孔雪儿搭讪,当然也没有人敢和许佳琪搭讪,因为他们都在背地里讲孔雪儿是许佳琪的小女朋友。



这句话她们都是听过的,校园里从来不缺乏好事者和传话筒。那天许佳琪的脸色有点难看,来传话的低年级女生被吓到了,但孔雪儿只是轻轻握住了许佳琪的手,就像当初许佳琪对她的那样。



“我是。我是她的女朋友。”许佳琪听见孔雪儿这样回答。




那天晚上,许佳琪又一次逃课了,班主任很生气,给她妈妈打电话说:已经离高考只剩半年不到了!你的女儿在做什么!要考就考不考拉倒,不要影响别的同学!



“别的同学”这时正撒谎腹泻,跟着许佳琪在夜晚繁华的市中心奔跑。她们跑过商业街,跑过步行街,跑过长长的河岸,最后跑到中心广场,音乐喷泉的喷泉早就坏掉了,但是音乐还在,五颜六色的霓虹小灯泡随着本地迪士科音乐闪烁,因为跑的实在是有点久,许佳琪觉得自己可能喝进去很多冷风,现在猛地停下来,肚子好像被打了一拳那样想吐。



“我想吐。”她简略地说。



“啊?”孔雪儿一惊一乍地叫了一声:“那怎么办呀,要不你就吐吧,吐在花台那边好了,这里也没有公共厕所,总不能憋着……”她扶着许佳琪走到没有灯光照射的花台旁边,手缓慢地拍着许佳琪的背。



“其实我什么也吐不出来。”许佳琪笑嘻嘻地摸着肚子。“我主要是跑的太久了,打几个嗝应该就会好了。”说完没憋住,她就打了一个。



“干什么啊你,小一点声。”孔雪儿无奈地坐了下来。



许佳琪也坐了下来,她在黑暗里静静凝视着孔雪儿的侧脸。近处的孔雪儿,远处的树影和霓虹灯,再远处的人群、楼房、天空,全部融合成了一片美丽的海洋。飞鱼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飞起来,水底的海藻柔若无骨地纠缠,尽管空旷的海上也是寂静无声的,但许佳琪并不感到害怕和窒息。



“孔雪儿,你觉不觉得你和我在一起之后就活泼了很多。刚刚你一口气说了好多句话啊……我感觉你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话。”



“那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吗。”孔雪儿着迷地望着干涸的喷泉残骸。



“你担心我什么呀?”



“我担心你……”孔雪儿愣了一下,她错愕地转过头。“你是什么意思?”



许佳琪的心脏沉了沉,她被孔雪儿那个瞬间警惕和错愕的表情刺伤了。但是没关系,她想。“我就是想问……你今天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哪句话?”



“你说你是我的女朋友那句。”



“不是。”孔雪儿回答的很快。



她成功地看到许佳琪笑容满面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裂痕迅速地扩散开了来,漂亮快乐的陶瓷许佳琪碎了,露出里面的那个人,颓败得孔雪儿几乎不认得。



“我喜欢你。”许佳琪很吃力地说。



“我知道。”



“我也喜欢你。”



“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孔雪儿捂住许佳琪的嘴。她感受着手心接触的那篇柔软温热,在黑暗里泪流满面。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太渴望被爱了,在你第一次抬头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会爱我的,我的爱人。我早就应该远远的把你推开的,可我舍不得。




过了好久好久,许佳琪的手轻轻抚上来。“不要哭。”她说。“我知道了。不要哭。”






在此之前,在这一系列的故事都没有发生之前,许佳琪其实早有预感,自己迟早会掉入一场爱的漩涡。她当时年轻的心天天在数着,还有多少天,我就可以高中毕业,高中毕业后我要去到哪个城市,在那里我会遇到怎样的爱人。但她也没有想到,宿命来的是很不讲道理的,仿佛只有一个瞬间,孔雪儿就从天而降的稳稳地掉进了她的怀里。




原来是你啊。她在抚去孔雪儿脸上的泪水之后想。




“没关系。”她对孔雪儿说。“我等一等你,好不好?”







新年的时候,这座南方城市的气温意外地跌至零下二度,据说是二十年来的最低温。孔雪儿因为要好好准备高考,很久都不来许佳琪家了,许佳琪因此也荒废了很多两个人在一起才有的爱好,变得开始喜欢骑自行车,绕着市中心一圈一圈地骑,她把自己捂的很严实,因此尽管冷风呼啦啦地吹,也干扰不到她分毫。



除夕夜的那个晚上,许佳琪包了饺子,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应该给孔雪儿拿过去一点,于是骑上自行车,按照同学录里写的住址找到了她家。这时候许佳琪才发现,自己原来连孔雪儿住在哪里都不清楚,她们所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突如其来的,闯入式的进入,又闯入式的离开,原生活的主人还在原地踏步。一切就好像一场梦。



她小心翼翼地敲门,一个中年女人来开。她听到许佳琪说出来的名字呆滞了许久,仿佛才想起来那个人是她的女儿一样,她说,孔雪儿几天前就住院了,现在在医院呢,你去医院看她吧。



怎么会住院呢!许佳琪着急地瞪大眼睛。



滑倒了。女人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地说,你拿的是什么东西,给孔雪儿的吗,可以先交给阿姨,等她回家……



许佳琪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那个饭盒精准地扔到女人脸上。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听见背后的尖叫,庆幸自己包了好几层保温袋。她觉得眼睛好疼,滚烫的食物汁水仿佛也溅到了她自己的脸上。




有一度,许佳琪一直觉得自己老了,心态和身体都是。但是现在她又重拾了十八岁最初的那份心情。她浑浑噩噩地跑进医院,大年三十,她伴随着春节联欢晚会的歌声来到孔雪儿身旁。



新年快乐。她对躺在床上熟睡中的女孩子说。



孔雪儿睡觉的姿势很没有安全感,紧紧地蜷缩着,像个小婴儿。许佳琪脱掉外套,躺在她身边,慢慢地拉直孔雪儿弯曲的四肢,她抬起头,看见输液瓶连接的软管上贴着病人的信息条:孔雪儿,女,十七岁,脑部瘀血,刀伤。



还是十七岁啊。许佳琪突然想到一些有的没的。还是比我小一岁。孔雪儿是春夏之交出生的,以前许佳琪和她开玩笑,说你一出生花都凋谢了,你是不是花仙子。





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像夏天的藤蔓一样从心里攀援出来。她把手指慢慢地送到孔雪儿嘴边,先是试探性地碰了一下,紧接着是浅浅地塞进她湿热柔软的口腔。那里好烫,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收回手。



窗外的月色好朦胧。许佳琪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她惊讶地发觉孔雪儿尝起来就像海洋。是不是又哭过了啊。许佳琪心想。她如同寒冷的人本能地渴望着热能,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孔雪儿挪动起来,生怕惊醒了她。病房里的灯泡因为年久失修,玻璃壁上积累了一层灰尘,把白炽灯光过滤得黯淡又柔和,许佳琪借着这样的光线把脸紧紧地贴在孔雪儿的背上。孔雪儿穿了胸衣,小而硬的金属扣子被许佳琪含在嘴里,一种类似于乳香的甜味从那块冰凉的固体中散发出来,许佳琪闭上眼睛,她想这样就是在爱了。


一阵风突然吹过,窗外不知名的雀鸟清脆地叫了起来,许佳琪赶紧背过身,心跳得像在擂鼓。指尖透明甲油的表面亮晶晶的,两个不同口红的颜色深深浅浅地叠着。她愣愣地看着这些滚烫的烙痕,仿佛这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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