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田77幼稚園

补的文去凹三了,id是moonchi。

玻璃女人

CP:许佳琪*刘令姿


8k+第一人称AU,话剧演员刘*文学青年许。看了二公舞台的直拍极速买地,这可能是我写的最快的一次,有空再修,抛砖引玉。



《玻璃女人》是实验话剧《恋爱的犀牛》里的一首插曲。



1





六年前我念高三,爱好写诗。我的标准自我介绍一般是:大家好,我叫许佳琪,今年十八岁,喜欢看书、看电影、听音乐,不喜欢恋爱和结婚。现在听起来可能有点怪,并且充满青少年无知的沾沾自喜,但那个时候我们都不觉得,因为大家都在为同一部话剧疯狂。我记得戴萌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没有人会不喜欢《玻璃》,除非他是智障。



《玻璃》就是那部话剧的名字。我不知道是因为它真就有那么好看,还是因为女主演出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总之,《玻璃》在这儿自然而然地火了。它讲的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生命、世界、爱情等等抽象概念而充满好奇心的女人,偶遇一个对任何抽象或非抽象概念都灰心丧气的男人,于是——当然是宿命安排,女人用好奇心唤醒男人,然后又离开他。话剧在一场莫名其妙的人工雨中结束。本地戏剧评论家对这个结尾的含义众说纷纭,其实我觉得,这场雨大概率是在讽刺剧场底下痛哭流涕的观众。我说这句话的底气是我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哭的,要是他俩真的在一起一生一世,那才好笑呢。他们说她坏,她婊子心天使身,她内心空虚,她玩弄男人;可我就爱她冷漠,爱她谁也不睬;爱她在黄昏(当然不是真黄昏。我们那里的剧院规模和城市规模成正比,因此背景板假的可以)时分穿着黑裙子,穿越城市参加一棵树的葬礼。多前卫啊,我迷死了。




再次想起这件事,是因为那个让我曾经在日记本上写下“除了和刘令姿,其余人爱情是一坨狗屎”这样惊世骇俗的话的人,刘令姿,也就是《玻璃》女主演,要回到我们共同的家乡发展话剧事业了。这时我二十四岁。正是2008年的夏天,再晚一点,万众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就要召开,听到这个消息的我连夜赶往火车站,买好回家的车票,然后无所事事地坐在车站门口吃完了一个肯德基全家桶。北京真是大城市,凌晨三点也灯火通明,原来车站门口还有很多住不起宾馆的打工人席地而睡,但最近因为要开奥运会,整顿市容,红彤彤的“北京站”下看来看去竟只有我一个人。卖气球的老头已经出来工作了,他套在一件印着福娃的红色T恤衫里,小收音机架在推车上,循环播放《北京欢迎你》。




我听着歌声渐渐远去,竟然有点留恋不舍起来。可是想来想去,抛弃生活对我来说应该是更大的追求。我从小就知道人自己轻贱自己的滋味:他们说我样子长得好,我偏不去当演员;成绩中不溜秋,我偏宁做凤尾不做鸡头,还真不是叛逆——我只是相当迷恋这种感觉。



当北京城彻底淡出视线时,我把疲倦不堪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床铺上。火车的硬卧简直像太平间,我想。兴奋带来尖刻的表达欲,为了抑制这种欲望,我打开音乐播放软件开始听歌,一个沙哑的女声应景地唱“火车已驶进了站台,我不是火车不需要终点”,过去二十几年的前尘往事连同着刘令姿的脸揉成一张旧照片,但却是模糊的,像被水晕开过那样淡而朦胧。



我闭上眼睛。



2




再次见到刘令姿,是在我回家后的第6天——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我把十八岁的那次遥遥一望也当作见面。尽管我知道她演了上百场,恐怕不会记得一个坐在黑暗剧场下素面朝天的高中女生,但谁叫她有一双缠绵的眼睛,我还记得她虚着瞳孔看我们,视线像没有焦点可又处处是焦点那样流连忘返。



戴萌知道我回来,特意约了几个高中时期要好的朋友给我接风,但前五天我都被按在家里接受来自各路亲朋好友(主要是我妈)的斥骂,好像人落难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同自己有关,都落井下石。所以我乖乖地扮演正在悔改的好女孩角色,直到昨天戴萌给我打电话,神秘兮兮地说,许佳琪你知道吗,据说你的刘令姿这几天都在酒吧,把地址发给你,走不走?




我忘记自己回答什么了,但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我只记得挂了电话就开始翻箱倒柜,甚至来不及纠正她用的那个让我脸红的限定词。





南方城市,雨水铺满整个夏季。我怕冷,穿了条阔腿裤,可是路才走到一半,就被一个飞驰而过的电瓶车溅了一腿脏水,牛仔布料打湿之后又冷又硬,恶狠狠地磨着我的小腿,我只好把下半截卷起来,像个才插秧回来的农民。当我顶着化了两小时的一丝不苟的妆和裤子卷到大腿的怪异装束出现在戴萌她们面前时,受到了整整五分钟的嘲笑,戴萌说,你和这家酒吧的名字一样土。她说话一直这么有趣且毒辣——当然是在造成伤害范围之外的毒辣,我一直很佩服她这一点。



我抬起头,看到五光十色的门牌上led灯一闪一闪的,写着“遇见酒吧”。我说,不土吧,挺好的。戴萌又在笑了,她说我去北京回来之后像变傻了。我侧脸看她,戴萌的样子和声音都像从好多好多年前直接传送过来的那样,温和而青脆。



温和而青脆的年轻女人慢慢地对我说,走吧,我们给你接风。



她们轻车熟路地开了一个包间,坚实的木门一关,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被隔绝在外。我像在教室里那样,赶紧找了个角落窝起来,大家也没说什么,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朋友聚会对于人类生活的重要性,因此尽管我是那个没什么实在意义的主角,我们的相聚还是更类似一场她们发泄和吐槽的大会。况且我还心怀鬼胎。




她们越聊越来劲,烟灰缸和空酒瓶撤了一遍又一遍。只有我一个人不抽烟,于是我示意她们空气污染过分严重,我要告假出去透透气。戴萌不愧是我的知心朋友,已经喝得翻白眼了,还不忘恶狠狠地拉住我的衣领。




许佳琪,你给我长点出息,听到没?你给我拿下她……




我赶紧把她扶回沙发上,戴萌的呼吸滚烫。我掐一掐她手感良好的脸蛋,开玩笑地说,拿不下来又能怎么样啊。



胡说!你一定可以。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恍然间我想起高考前有一次,我们逃课到镇上唯一的电影院里看电影,回校时已是黄昏,我们沿着火车铁轨走。那时候戴萌也像现在这样戴一顶棒球帽,她平衡系统比我好,所以渐渐走在了我前面,然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橙色的校服仿佛融入了前方光芒万丈的橘红色天空,我突然很心慌,于是大声地喊她:



戴萌!等一下我!



她回头对我笑嘻嘻的,眼睛明亮,也是这样闪着光。



我假装思考了一下。我说,好。




后来的我想起这一天,肯定会感叹造化弄人。我,一个卷着已经干了的硬邦邦的裤腿的可笑女人,脸色惨白(被烟熏的),走到厕所补妆,还没有进门就被撞了个翻天覆地。一个女的趴在我身上,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还没有来得及骂她,我先看到的是她的脸。




刘令姿。




我傻了。我问,怎么是你啊?




刘令姿极其迷惑地看了我一眼,她的妆很淡,细细的眼线衬得眼角更加上扬,很有点妩媚的味道。我们认识吗?她问。




认识。我说。




那太好了。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好像喝醉了,麻烦你,嗯……你叫……她认真地停下来想了半天。算了……麻烦你,带我走吧。





刘令姿看起来和她的经典角色很像,都落魄到这个地步,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我问到她家的地址,叫了个车送她回去。她家不大,过了玄关就直通卧室,是我们那儿的经典房型,我妈以前说住在这种房子里的小孩智商都会降低,因为她一直称呼这个房型叫“一根直肠通大脑”,我莫名其妙想起来这件事,觉得好玩,手上一个没抓紧,醉鬼就差点在卧室门口摔个底儿朝天。我伸手给她脱外套,她半是烦躁半冷漠地说我自己来,结果才扒下一只袖子就倒在了床上。我怕她不高兴,可刘令姿自己先笑了起来,她说:好蠢……你可别笑我。




仿佛眼皮上压着千斤顶似的,她费力地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不怕她看,于是蹲下来让她看个清楚。她这么年轻,却有一张洗尽铅华的脸,因为喝多了酒显出异常的红润,眼神湿润,像一只柔软天真的动物。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问她。



不知道。她呆呆地伸出手,在我脸上胡乱地摸了一遍。不知道。她再次强调。



我被她摸得手脚都软了,可我发现她的确一点那个的意思都没有,就是单纯辨辨人。于是我叹了口气说,我是你的粉丝。



噢……我还有粉丝呢?她颇为怀疑地斜了我一眼。



我去厕所投了一把毛巾,敷在她脸上。是啊,我一边给她擦脸和脖子一边说,你为什么喝这么多,天天都这样吗?



刘令姿短促地笑了一下,声音被毛巾蒙着,像鼓皮里关住的小精灵。她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继续问,为什么做我的粉丝啊?她加重了“我”这个音,好像很难以置信似的。



因为我好看吗?她猛地凑过来,身上的香水味和酒气一起降临,我又想起又小又黑的剧场里,她的目光一遍遍地从我脸上跳过去,仿佛是蹑足行走的活物。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她必定是一个寂寞的女人,不然不会在与观众短暂相逢的瞬间都非要拿走一点什么。刘令姿不是一个完美的演员,但她是好的,她的角色是彩陶玩偶,背后裂开鲜红的隙缝。



我不说话。她贴我更近了,那张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从细碎的额发到干燥的嘴唇,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露出这么摇摇欲坠的神情,为什么明明是雨水不停的盛夏,在她身上却只能感受到翠减红衰的暮春,到底是角色活在了她身上还是她活在角色身上,我不明白,所以我一言不发。在我们那个地方,好像每个人都是那么无聊,那么沮丧,就像所有的建筑,全是灰扑扑的长方体,蓝色玻璃窗类似流干了眼泪的眼睛,可以说是毫无生机。但刘令姿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还没忘记她曾经短暂地为我们这座死气沉沉的小城带来过活力——至少人们已经开始谈论爱情,那段时间搞破鞋的家庭妇女人数激增,出于因果关系街头又出现了许多借酒消愁的男人,我妈说这是乱象丛生,但我不怕乱,乱里有生命。




你怎么不说话啊。她没力气了,软软地趴在我身上。我说不好现在心里都是什么感觉,好像有点生气,又有点怜惜。



不知道说什么啊。我尴尬地呵呵了两声。



噢,那好吧。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许佳琪。我说。



好的,许佳琪。刘令姿的呼吸浅浅地扫过我的嘴唇。你可以吻一吻我吗。




我以为我听错了,但是没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贴到我的左脸上,紧接着像是在摸索着未知事物那样颤抖地碰了碰我的嘴唇,直到刘令姿笑出声,我才意识到她已经吻我了。一阵尖锐的无力和疲倦从我身体里呼啸而过,瞬间片甲不留。窗户没关,对面的酒吧里飘出鼓点强烈的摇滚乐曲,她的头跟着摆动了几下,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我难受得不行,我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喊叫,然后是穿鞋的声音、肉体撞到柜子的沉闷声响,最后金属弹出清脆的鸣笛。我夺门而出。






3





第二天我就后悔了。说实在的,我还是那么爱她,甚至有增无减,好比天上的月亮突然掉下来栽在你手里,尽管遥远的朦胧美消失了,但是谁又能说那坑坑洼洼的表面就不真实?只是自尊心让我做不出比逃跑更好的反应——其实我就是吃醋了,怕她也这样亲吻过别人。但我没法说。




好在刘令姿真的是个好人。不喝醉的她看起来优雅而整洁,此时她站在我家门口,和我妈面面相觑,我在心里骂了一万遍戴萌(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她泄露了我的地址),然后在事情发酵到奇怪的地步之前把刘令姿拉进了家门。



妈,这是我朋友,刘令姿。我说。



我妈狐疑地看着我,她当然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我现在只感谢我妈从不看电影话剧等文艺作品,不然以刘令姿当年的出名度,我妈不可能不知道我交不上这样的朋友。



阿姨好。刘令姿乖巧地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两箱保健品就递到我妈手上。



这是唱的哪一出?我默默用眼神传送讯息,但刘令姿显然紧张过度,她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第一关她成功过了,我妈兴高采烈地去厨房拿了两盒花里胡哨的点心,又专门烧水给她沏了一杯茶,我记得我小学时老师家访才有这待遇。 



妈,你别忙活了,我们有事儿,去房间里聊。我赶紧制止了我妈可疑的热情行为。




门甫一关,刘令姿就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对不起,她说。她的手心有点温热的薄汗,我的洁癖居然没发作,反而觉得有些隐秘的欢喜在里面。



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无意的……她说了一分钟,我觉得基本可以定义为语无伦次。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问。



我就是想说,昨天是我做错了,但是你别误会我是那种人……我也是第一次,稀里糊涂的,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我感觉她要说到重点了,我及时打断她。隔音不好,我简略地说。



噢。她很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你先喝点水。我示意她,她真的乖乖地捧起杯子喝了起来。我说,你可以坐在床上,她点点头,拘谨地坐下,两个膝盖紧紧地抵在一起。我觉得有点好笑。我说,刘令姿,你平时也这么听话吗?她诚恳地回答说,应该不是的,我犯错了,所以现在很紧张。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吻形容成一个错误。据我的经验,通常大家都会说,我们是成年人了,应该忘记昨夜发生的事云云,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刘令姿不同,她有点像初春森林里面的一只小熊,才从冬眠里醒过来,笨拙而莽撞。我想起昨天晚上她喝醉之后的眼睛,我才发觉那种纯真感是真的,不是酒精带来的幻象,刘令姿身上有一股初生动物的懵懂。




我存心逗她。我说,噢,那你打算怎么赔偿我呢?




刘令姿傻了。她想了半天,低声下气地说道:我以为道个歉兴许你就原谅我了……不好意思,那你看怎么办。




我看怎么办?我可不是在和她cosplay签合同场景的文绉绉商务伙伴。我又一次动作比大脑更快地反应过来,凑上去直接吻住了她。刘令姿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或者是根本没打算反应,两排整齐的牙齿微微张开,仿佛列队欢迎的士兵。她的舌头好软,芭蕾舞演员似的卷来拧去,我快要呼吸不畅了,可她还运气如水。真该死,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她好像发现我呼吸不过来了,率先退了出去。你还好吗?你的脸有点红。她关心地看着我。



还有这里……她伸手碰了碰我的眼角,差点戳到我的睫毛。这里也好红。




我半天没能说出话,甚至油然而生一股诱骗未成年人的幻觉。妹妹,我叫她,我的手悄悄溜到她的背上,高腰的衣服方便动作,一层薄薄的汗水从她的背沟里流下。刘令姿的身体立刻僵硬了。




我能和你说件事儿吗。她突然问。吓了我一跳。




有什么事儿非得现在说吗?我问。



嗯。她怯生生地点头。这是我刚才想出来的,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因为我挺喜欢你的,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朋友。



我的心又沉了一沉。做朋友,这三个字被我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阵,其实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出来。可刘令姿就那么看着我,眼神跟动物园里悲哀的梅花鹿一样,我心里好堵,于是只能把作乱到一半手抽出来。



你说吧。我脱力地倒在床上。刘令姿看了看我的姿势,缓缓地躺在了我的旁边。




4





事后刘令姿悄悄告诉我,她打算退了,再也不演话剧了。她说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演员,演一个角色,半天走不出来。



她还说,走不出来也不全是她演技的问题,还有她命运的问题。我当时听到这里觉得很夸张,有点像写存在主义文学了。我说,你怎么怪着怪着就怪罪到命运头上来?人类是不是都喜欢这样。




刘令姿听了我这番话,很罕见地皱起眉头,我心里大叫不好,都是从前和戴萌她们在一起插科打诨惯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自从那天我们躺在床上像刚做完爱的矛盾重重的夫妻那样准备畅谈一番这件事被我妈突然闯进来而以失败告终后,我知道她的心里就一直憋着话要讲。



不好意思,我说。你讲。




彼时我们正在街边散步,这是我们宝贵的傍晚。小城就有这点好,居民们一般比较悠闲,所以我们这里的人都有动不动饭后散步,要不就是晨跑遛狗的习惯。在北京就很难做到这样。我突然有点感激自己当初莽撞的举动——不管怎么说,能够在初秋天的夜晚来临前和刘令姿肩并着肩走在一起,已经让我很快乐了。




河边蚊子多,我不停地伸手驱赶它们,一不小心打到刘令姿的胳膊了,她很自然地把我拉到左边,自己换到外侧来挡蚊子。她说自己喷了很多花露水,不怕咬。我没理她,悄悄在柳树荫底下黑黢黢的地方勾住她的手指。




我都不知道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好像自然而然,我们真的成为了好朋友。刘令姿和我加上了QQ,可从不聊天,只是默契地给对方的各种动态点赞,看得出来她对智能手机不太感冒,每次约我出来玩都是打电话,再要不然直接线下找上门来。我不想呆在家,去电影院随便找了个售票的工作,生意很冷清,刘令姿常常不打招呼地过来,然后我熟练地用员工钥匙打开柜子舀两桶爆米花,和她对着银幕窝一整天。



 

有很多很多次,我借着银幕的亮光看她,心想,这辈子有可能一直这样吗。可惜她对目光很敏感,每次我刚有点想哭的感觉,她的手就已经蒙住我的眼睛,我故意使劲眨眼,刘令姿就会像小学生那样惊呼:你的睫毛好像蝴蝶啊!




就比如现在,我又在偷看她,因为她泰然自若地接受了我的牵手,我搞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跟之前那个吻一样,一牵涉到这些话题,她仿佛永远都是木头人。




直到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刘令姿也没有松开我的手。



她说,她从小在镇里长大,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是夏天去公园里抓蝌蚪和小鱼,第二天再放掉;外婆和父亲去世之前,她还常常跟着外婆去郊外和山上采野菜,挖蚯蚓,或者呆在爸爸的怀里看香港古装武打片。她也和小朋友们玩,但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孤独的血液,只有在空旷的野外和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她才能感受到一种很抽象的自由。




她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镇子背面有片山啊。说到这里她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圆。我知道她说的是那片环形山丘,其实现在也还在,只是楼房越修越高,已经被挡住了。 



那时候我妈妈经常去其他地方给人家做告解——她是基督徒。有时候也会给新生儿做洗礼。其实没有教堂也没有什么规矩,大家都是凭着心诚。一旦她要去镇外当天就很难赶得回来,但那个时候我爸刚去世,我又太小,她不敢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所以每次去那些地方都带上我。




有一次我太困了,在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我妈只好背着我。山路上上下下,一颠一颠的,我被震醒好几次,看见镇上的灯火一点点变近,可再怎么明亮都没有那天晚上的星星明亮,那真的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夜空。我妈说那是做了善事的结果,是主在点灯为我们引路。她给我讲了圣经里出埃及记的故事,说上帝是如何显灵,让红海分开灵帮助摩西渡过难关,她说上帝是如何与人同在,在苦难和幸福里都看得到他的影子。她指着我们头顶的星空说,这就是祂的庇佑。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信教。刘令姿若有所思地说,但这个故事好感动我。




嗯。我轻轻搂住她的头,毛绒绒的头顶有一股干干净净的、洗发水的香味。挺好的,我说。




是啊。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笑嘻嘻地抬起头看我,一双眼睛在树的阴影里熠熠发光。

 


5




深夜,城市中心的商业街依然人头攒动。我们横穿过拥挤的人群,去另一边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同行的都是辛苦的上班族,他们通常上车后就会瘫倒在椅子上像一摊软泥,我心里清楚我和他们也曾经是同类。只有刘令姿和我们不一样,她穿梭在这个城市里就像鱼穿梭在广袤的海洋,非常沉静,以及悠然自得。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但我们还是选择又一次回到真正相识的原点,我的家里。



她告诉我的秘密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她早就认识我了。刘令姿和我想的一样,是在舞台上也渴望被真正爱上的人,所以注意到了每场演出都出现的我。我猜她不至于把我想成了上帝,但对这种默默无言的陪伴显然非常受用,因此悄悄地打听我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后来又是在哪里工作……我在北京的时候,她也去了北京发展。那时候她已经分不清是许佳琪在追逐她还是她自己在追逐许佳琪,她只是把很多情绪都寄托在了这个在剧场里远远看过几眼的年轻女孩身上,享受身处同一个城市带给她的内心的底气。




她说,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喜欢在空闲的时候瞎逛。北京城那么大,她就执着地认为有一天我们会遇见,有可能是面对面地碰到,有可能是在车上、地铁里,停靠站台的瞬间,也有可能是擦身而过。她不在意是哪种方式,这是她独特的修行。




夜里下起一场阵雨,我打开窗,让湿润凉爽的空气透进来。我们洗完澡,怕吵醒我妈,不敢吹头发,刘令姿把干发毛巾铺在腿上,让我枕着她的腿入睡。



雨势渐渐变小,但电闪雷鸣并未停歇。亮白色的闪电一束束地劈开夜空,我刚想说话,一滴冰冷的水落在我的脸上,然后是又一滴,好像雨飘进了我的窗台。



你哭了吗?我问她。




她不回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刘令姿脆弱了,因为她是玻璃做成的人,光滑的表面上很难找到凹坑,但轻轻一摔就会破裂。或许连玻璃都不是,只是一块冰,从北方冬季的河里凿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融化了。生活中的大部分事物对她来说永远是审判,除了爱。刘令姿,我叫她,我觉得此刻我的表情可能有点吓人,因为我好像在咬牙切齿,刘令姿,你不准哭。我说。她只是无意义地俯下身拥住我。




她在我耳边笑。我哪儿哭了啊,傻子,那是头发滴的水。




她的手有意无意地从我的腰上掠过去,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往前栽,头埋进她的怀里。她的吻像秋天桂花落下来的触觉,又细又碎,从额头慢慢往下,我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痒得难受,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她一言不发,就看着我笑,自己的嘴巴也咧出一点小口子,可以看到里面一小截红润的舌尖。好乖。我主动去含那一点舌头,果然听到刘令姿瞬间变得急促的呼吸。




可以做吗?她小声地问。





你说呢?我反问她,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笨的人,我不早就已经是她的了吗,上一次在房间里我就想听她这么问了,上一次,再上一次,乃至十八岁,我在黑漆漆的观众席上看着舞台上唯一的光源时就想要这么做了。我这种人俗称“一根筋”,从小我妈就这么说,只要是我看上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放手。




那我……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打断她。我妈在外面,我说,我突然想起来了。




没关系。刘令姿轻言细语地哄我,她修长的手指从我的腰上慢慢滑过去,慢慢地将我背后的门锁锁上。我们不要出声,阿姨就不知道,好不好?




我好像又回到少年时期。那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沉迷于某动画片,但它是周二播,所以只能趁我妈上班之后在家偷看电视,为此我把一周的零花钱都用在那一天,买各种蜜饯、辣片和棒冰,愿意为此忍受接下来五天的寂寞。我好像一直都享受那种偷偷摸摸的快乐,尤其是当时,或者现在,尽管也许有点儿短暂,可瞬间里往往才有最巨大的欢愉。




我看着她。我看着她吻我时颤抖的眼睫毛;我看着她蹲下来咬住我的胸口;我看着她一寸一寸地向下挪动,本来应该妩媚强势的眼角溢出原始的软弱。一切都会历历在目,刺眼的光线转瞬即逝,包围住我们,空荡荡的天空有群鸟飞过。





当刘令姿的手指慢慢充满我的身体,我闭上眼睛。黑暗中视网膜上漂浮着橙红色的光斑,它们和我的每一块血肉一起记忆着这无限而脆弱的甜美。它们是如此热情,如此辽阔,如同温暖的暴雨,每一滴都倾落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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